胖婶的广场舞又扭起来了

"噔噔嚓，噔噔嚓"，老槐树下响起熟悉的音乐声。我拎着刚买的西蓝花刚要往家走，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："胖婶！"

我扭头一看，是住三单元的小刘。这姑娘自从生了孩子就没见过她下楼，今天倒是难得。"胖婶您这是……"她话没说完就愣住，眼神直往我身上瞟。我这才反应过来，赶紧把买菜兜子往身后藏了藏。

"嗨，别提了！"我故作轻松地拍拍肚子，"前阵子胃口不好，瘦脱相了。"

小刘将信将疑地点点头，可那眼神分明在说"您这哪是瘦脱相，简直是换了个人"。是啊，连我自己照镜子都吓一跳。原先跳舞时抖起来能当波浪鼓的三层下巴，现在尖得能戳破气球；总爱穿的那件碎花裙，腰身空荡荡的能再塞进去半拉西瓜。

要说这变化，还得从立秋那天说起。那天我像往常一样，天不亮就蹲在厨房熬粥。老父亲牙口不好，就爱喝我熬的八宝粥，里面必须得放他老家寄来的野山枣。灶上煨着粥，我顺手把昨儿买的荠菜择了，打算捏饺子给弟弟送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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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叮铃铃"电话铃响得惊心动魄。我摘围裙的手直抖，抹布掉在地上也没察觉。电话那头是医院的白墙，晃得人眼晕。弟弟在建筑工地出事时，手里还攥着给闺女买的蝴蝶结发卡。

我踉跄着往医院跑，凉鞋在柏油路上踩出吱呀声。拐过街角时差点撞上卖糖画的老人，那支没画完的凤凰歪在石板路上，糖丝滴滴答答往下坠。

太平间冷得像口井。白布单下露出弟弟工装裤的边角，还沾着水泥点子。我哆嗦着掀开最后一层白布，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，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。

"您父亲是心肌梗塞，送到医院时已经……"医生的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，嗡嗡地在耳边响。我机械地点头，忽然想起灶上还煨着粥。野山枣在紫砂锅里咕嘟咕嘟，这会儿该熬化了吧？

料理完弟弟的后事，我浑浑噩噩往家走。楼道里飘着炖肉的香气，李婶家又在煨牛腩。换成往常，我准得敲开她家门讨两片尝尝咸淡，可那天我攥着钥匙在门锁里捅了七八次，就是找不准锁眼。

"胖婶？"对门老张探出脑袋，"听说你弟弟……"他忽然噤了声，盯着我身后直瞪眼。我扭头一看，魂儿差点飞出去——父亲正站在楼梯口，蓝布衫前襟沾着粥渍，手里拎着保温桶。

"爹！"我扑过去抱住他，老槐树抖落几片叶子，正巧落在我后颈上，凉津津的像眼泪。父亲轻轻拍我的背，保温桶里飘出熟悉的枣香，原来他惦记着我没吃早饭，特意送来刚熬的粥。

那天中午，我守着父亲喝粥。他舀粥的手稳当当的，连半粒枣都没洒出来。我盯着他花白的鬓角，忽然想起弟弟下葬时，棺材板上的水珠也是这样亮晶晶的。

祸不单行这话真没错。父亲走的那天是霜降，早上还坐在藤椅里听我唱《牡丹亭》。我蹲在院子里洗白菜，准备包他爱吃的茴香饺子。水声哗哗地响，盖住了他越来越急的喘息声。

等发现不对劲时，父亲的假牙已经掉在了藤椅扶手上。送到医院时，白大褂们摇着头说："准备后事吧。"我攥着父亲冰凉的手，忽然想起弟弟走时也是这样，手心渐渐失去温度，像握着一把正在融化的雪。

接下来的日子像浸在苦胆里。原先总嫌吵的广场舞音乐，现在听着像天籁；李婶送来的牛腩炖土豆，在冰箱里结了一层白霜也没动过。镜子里的人越来越陌生，颧骨支棱着，眼窝深得能养金鱼。

"胖婶！"老张的嗓门惊得我差点打翻水杯，"大伙儿都等着您领舞呢！"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广场。老槐树的叶子快落光了，枝桠间挂着几个红绸子，是去年元宵节的灯笼，被风撕得七零八落。

音乐又响起来了，是《最炫民族风》。我鬼使神差地跟着拍子扭腰，可刚转半圈就踉跄着扶住老槐树。树皮硌得手心生疼，像极了父亲下葬时棺材板的触感。

"胖婶您这是咋的了？"李婶攥住我的手，"打从秋天就没见您笑过。"她的手掌暖烘烘的，带着刚蒸好的南瓜馒头的香气。我这才发现，不知什么时候起，广场舞队伍里多了几张生面孔——穿红马甲的志愿者，说是社区新来的心理辅导员。

领头的小姑娘叫小夏，扎着马尾辫，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。她递给我本相册："这是您父亲生前在我们机构参加活动拍的照片。"我翻开一看，照片里的父亲穿着唐装，正在教老伙伴们写毛笔字，嘴角沾着墨汁也不知道擦。

"您弟弟的工友也捎来东西。"小夏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铁盒，里面躺着那个沾满水泥的蝴蝶结发卡。我摩挲着发卡的边缘，忽然想起弟弟最后一次来家里吃饭，非要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给闺女，说："妞妞吃了能长高个儿。"

那天散场时，小夏塞给我张课程表："下周开始有陶艺课，您父亲生前最爱这个。"我捏着课程表站在路灯下，影子拉得老长。风卷起几片枯叶，打着旋儿往广场中央飘，落在正在排练新舞的老姐妹们脚边。

如今我的碎花裙又绷在了身上，不过这次是跳舞蹦的。老姐妹们总笑我："胖婶你这是二回春啊！"我笑着拧她们的脸，心里却清楚，是那些照片里父亲的笑容，是弟弟工友送来的发卡，是小夏他们带来的光，一点点把我心里的冰碴子捂化了。

今儿早上路过社区活动室，看见新来的王阿姨躲在角落里抹眼泪。我走过去揽住她肩膀："走，跟姐跳广场舞去！"音乐响起来时，她生涩的脚步渐渐跟上了节拍。我望着她通红的眼眶，忽然想起去年此时的自己。

老槐树的新芽已经冒出来了，嫩生生的绿。我摸着腰间的赘肉，悄悄把裤腰带又松了个扣。生活这玩意儿，不就像跳广场舞嘛，总得跟着拍子转，快了慢了都得找着自己的节奏。

发布于：河南省